〈致那些離開了我的人〉

 

崩井《我們不再是我們》　　書序

 

〈致那些離開了我的人〉

 

「我發慌時至少有你支撐，

　我發悶時至少有你陪伴，

　我發傻時至少有你取笑，

　我發怒時至少有你安撫，

　我發病時至少有你照顧，

　我發愁時至少有你開解。

　我卻發現，這麼美好的當初，

　只能透過發夢去重新發掘。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發誓，

　我會發自內心，愛你。」

 

　　這是一篇陳年舊作，主要想玩一個「發」字。今日看來，甚覺肉麻幼稚，但我不會把它刪掉。回想當年稚拙的情感，再對比今日理性而麻木的內心，我突然覺得自己轉變了很多。社會稱這樣的轉變為「成長」，說實在的，我卻不希罕這樣的成長。歲月催我們成長，但成長卻叫人變得懦弱而孤寂。這樣的成長太讓人難堪了。我懷念當時的自己，愛得深刻，恨卻輕淺。驀然回首，總教我想起晏殊的《蝶戀花．南雁依稀迴側陣》—急景流年都一瞬，往事前歡，未免縈方寸。

 

　　人生每十年應該做一個小結。輾轉十年間，真的經歷了許多痛心的事。父親離世、初戀離開、密友隱性心臟病突發逝世、一段段深情跌宕……曾經以為，他們不可能離開自己—至少不會那麼快—但我一再發現，跟我感情再深厚的人，也會離開，而他們的離開，通常比一般人離開得更突然、更令人驚愕，像在一座安詳肅穆的教堂祈禱時，無故擲來的一個手榴彈。

 

　　雖然我所經歷的，相對中東的戰亂、北非的疫情、津巴布韋的窮困，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但當傷感襲來，十年濃縮成一瞬的心酸，足使脆弱的我無法承受。我無法掩飾心底的憂傷。我老是覺得，我會在某一次離情別緒復發時，因為心痛而猝死。那些離開我的人，都帶走了我的一部分，讓我覺得自己不再完整；卻又留下了他們的一部分，讓我覺得人生很重。尤其是在那些寧靜的夜晚，壓得人輾轉難眠。

 

　　思念再濃也好，一切還是於事無補。我始終沒有力量去重修那些倒塌的橋樑。慶幸的是，我還是活得好好的。後來我懂了，原來，沒有誰不能沒了誰，我們所不同的，只是誰最先領悟了這個道理，誰又最先釋懷。

 

　　老實說，對於往日情懷，我始終無法完全釋懷，他們留給我的重，始終沉甸甸地軋壓着我的心，留下一道道無法修補的軋紋。我總想寫一本書，去記錄這些往事，追念這些曾經與我如此親密的人，也好憑文寄意，藉筆墨抒懷。現在夢想實現了，但那些人呢？他們到底往何處去了？沒有他們見證我的夢想，我總覺夢想越近，他們越遠。這樣的感覺毫無邏輯可言，但我的感受卻如此深切，像一根針刺進指溝。

 

　　我真的很想念他們。

 

　　然而，為着至少曾經擁有過他們，我感恩。再痛也好，我會將他們收藏在心底，然後活得更美，就像榕樹葬送落下的枯枝敗葉，然後長得更加茂盛。雖然，從此我們不再是我們，但因着他們，我成了盛載着更多回憶和情感的自己。僅以此書，獻給每一個出現在我最美的年華裏的人，作為感謝，作為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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