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試閱】
我按照要求幫馬丁代爾先生刮了鬍子。他看起來體格不錯。老先生刮完鬍子看起來都比較有精神,死後也一樣。死後頭髮和指甲並不會繼續長,我要在此戳破無稽之談。因為皮膚萎縮,所以讓人覺得長長了,其實都是錯覺。馬丁代爾先生手裡要拿一本祈禱書,到時他看起來會很像那麼一回事。
男士入棺時戴著手錶,女士戴珠寶,但如果要火化,統統得拿起來。瞻仰遺容以後,所有東西都得拿起來,包括戒指,不過如果有人要求,我們的火葬場可以戴戒指。黃金會和死者一起熔化。那些我願意,那些山盟海誓,那些至死方休,去那兒了呢,我們不得而知。
常聽到大家說,看起來就像睡著一樣;確實有休息的感覺,但死人臉上的骨頭會變得很明顯,我從沒看過睡著的臉會這樣。什麼東西都會消下去。光溜溜的死者看起來就像一具骨架掛著一層皮。倒也不是恐怖,只是不一樣。這個很自然,沒什麼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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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前先敲門。當然,不必等回應。
早,吉萊斯皮先生。我是李。您好。
每個人都用姓氏稱呼:先生、女士、小姐。目前還沒遇過爵士或夫人,不過有醫生和少校。嬰兒和小孩就叫名字。每個人都是大人物。是有身分地位的啊,這些死者。是德瑞克說的。沒錯,死者為大,死了人家就尊重你。
德瑞克已經開始打點吉萊斯皮先生了,但現在得換我接手;德瑞克去了火化場,兩點出殯。我戴上乳膠手套。今天有三個要出去啊,吉萊斯皮先生,我說。馬不停蹄啊,我說。聊聊天總能炒熱氣氛。我穿好針,把吉萊斯皮先生的嘴巴打開。在莎士比亞之家,生前是做什麼的並不重要,我們從不回頭看。重要的是當下。人一過世就變得重要,成了貴賓。有些人還是第一次當貴賓。死亡之前人人平等,處處鋪滿紅地毯。在莎士比亞之家大家都一樣,沒有誰比誰好。
死後無貴賤,德瑞克說。他說話老愛從鼻子裡哼哼唧唧的。德瑞克‧拉克里爾做禮儀師將近十八年。原本他在高架橋旁四號路口開了一家酒館,叫白鹿,後來倒了,他就入了這行。下一秒會怎樣,你永遠也不知道,他說。第一天他就對我說,李,你年紀輕輕卻長了一張老臉。我把這話當成讚美;我就要滿二十五了。雖然德瑞克老是叨叨唸唸個沒完,但其實滿肚子智慧。真可惜,他說話的對象大多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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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身上帶的東西,看了會讓人嚇一跳。古埃及人,我們大家都是。這種事瞎編不出來。人家都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其實可以。只要不是現金就可以。在合理的範圍內、明顯不是易燃物,只要家屬要求,我們就照辦。陪葬品就是跟死者一起進棺材的物品。第一次把一張百萬支票夾在某位先生手裡的時候,我還想:不錯嘛。根本太棒了。我也想這樣。誰不希望死時是百萬富翁?還免稅呢。
就是這些小事,自己人才懂的哏,種種諷刺矛盾的地方讓人打起精神來。死亡不一定會讓人失去幽默感,死亡不完全是愁雲慘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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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有了刻字機以後就輕鬆多了。「刻寶」這種機器靈巧,讓人忍不住想還有這個那個也可以拿來刻。唯一缺點是噪音,像是電鑽鑽過金屬的聲音,不過這種機器本來就會這樣。我最喜歡安息。息止安所相較之下太冗長。德瑞克兩種換著用。看我的心情,他說。
還有花紋:男人的是漩渦,女人的是玫瑰。小寶寶的是寶寶安睡。我還沒有遇過小寶寶,很害怕。工作上我還有幾個「第一次」還沒碰過:新生兒、自焚、自殺。不管你準備好了沒,隨時都可能出現。
每個人都怕遇到小寶寶,還好很少
遇到。德瑞克說他用十根手指數得完,這樣很好。可要是真來了還是躲不掉。德瑞克把他們弄成在睡覺的樣子,被單整整齊齊包在小臉旁。小孩的遺容一下子就整理好了。他們的臉看不出來死了,小孩皮膚比較膨,讓你看不出來,所以更難接受。只能從眼窩看出人已經走了。下葬的時候臉上的雀斑都還是剛長的。入殮時穿受洗禮服較為普遍,穿脫比較容易。也有扮成巴斯光年的,穿著緊身牛仔褲。我們來者不拒。菲利浦‧奎爾死於脊柱分裂,走時帶著他的光劍、玩偶、IPod、果汁。家長的要求對我們而言是命令。打理小寶寶時我們不接電話,收音機也不聽了。緞料是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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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瑞克拿起一張照片,裡頭有個小姐在微笑,對著相機舉杯。
最近約會的辣妹?老米問道。
交友網站?我說。湊熱鬧。
放尊重點,德瑞克說。這位是巴里太太。
巴里太太在冰存櫃裡,五號櫃。德瑞克用推車把她推了過來,停在我面前。如何?他說。
巴里太太過去二十年確實變老了一點。她兒子給的照片大概只有二十多歲,或者再大一些。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這話,我姑且當作是讚美吧,德瑞克說。但這兒不是美容中心也不是露德聖母朝聖地,聽懂了嗎?
我沒回答。我不知道露德聖母朝聖地是哪裡,不過我看得出巴里太太已經沒了生氣,只好先假設照片裡的女人是同一個。可是,我終於想到要說什麼。
有我們忙的了,我說。
德瑞克抹抹臉,眨眨眼睛。他伸直手臂把照片拿遠了,瞇起眼睛看。
李,我沒辦法創造奇蹟,他說。我們是人,不是神。
我沒有附和也沒有反駁。有時,德瑞克說話就像偷用電影裡的臺詞。然後他又說,不過呢,她來對地方了。他使了個眼色,把照片塞進身上的背心裡。機不可失、失不再得,偉大的貓王是這樣唱的,他又說。
自戀,德瑞克這人。要是他給自己做墓碑,刻個銘文大概就要一整天。
《我從死人那裡學來的把戲》:102.11.1出版
A Trick I Learned from Dead Men
★2013英國柑橘獎入選!
★作者曾入圍2002英國柑橘新進作家獎、潘德爾頓‧梅最佳新人小說大獎決選名單!
【內容簡介】
界線最多就像一道籬笆,
只不過是到另一邊去而已。
有時你根本忘了,
忘了誰是活人誰是死人。
有時籬笆自己就消失了,你就到了三不管地帶。
在莎士比亞之家,生前是做什麼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下。
回想這些年,好像我們全都緊抓著什麼在苦撐;
然而,這場遊戲裡時間不屬於你,而是屬於那些時辰已盡的人。
「莎士比亞之家」是一家地方禮儀社,成員有偷偷懷抱撐竿跳選手夢的老闆、患有高血壓的靈車司機、總能成功向家屬催收帳單的祕書,以及喜歡哼歌、愛說笑的資深禮儀師(前酒館老闆)。
25歲的李‧哈特和他失聰的弟弟奈德相依為命(喔,還有一個形同廢人的繼父):生父神祕失蹤、母親過世,對兄弟倆而言,是無可抹滅的傷痛;失去最親密的人,讓他們覺得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一切都是一場空。後來李到「莎士比亞之家」實習,和同事以及客戶(死人)相處,過去的傷痕逐漸復原,李也慢慢發現,死後竟還有另一個人生。
未來的日子似乎充滿希望,但死亡比李想的還要接近!就在靜悄悄的巷弄、懶洋洋的農場、綠意盎然的林間,某件事情伺機而動,而且步步逼近。人家都說,千萬不要把工作帶回家。不過……太遲了。
《我從死人那裡學來的把戲》故事的元素是悲傷的,甚至是悲劇性的,但有一種悄然生出力量的樂觀。時而悲傷,往往令人捧腹,最終沉痛,又令人深深動容,是一部精采的傑作。
【名家評論】
作者賦予人生是非寓意,筆觸凝重哀戚、洞悉世情,有時滑稽無比,最終收於樂觀豁達。
──理查‧福特(美國小說家)
凱蒂‧奧德里奇透過想像體察人情,小說身手著實不凡:幽默、傷感、睿智,而且讓人覺得真有其事。李‧哈特以故作堅強的語調,明明白白、老老實實的訴說自己如何努力讓日子繼續過下去,就算是最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受到感動。
──麗茲‧詹森(英國小說家)
這幾年讀到的故事中,以這篇形式最恰到好處,寫法最不落俗套,又真實得令人心碎。讀時有笑有淚,而且大部分時間都在讚嘆這本書怎麼可以寫得這麼棒。
──米蕾拉‧佛羅絲露(英國電視主持人、記者)
【作者簡介】
凱蒂‧奧德里奇 Kitty Aldridge
生於中東,長於英格蘭。自倫敦戲劇中心(The Drama Centre, London)畢業後,一直於劇場、電影、電視圈擔任演員及編劇。第一本小說《POP》入圍2002年柑橘小說獎,並進入2002年潘德爾頓‧梅最佳首作獎(Pendleton May First Novel Award)決選名單。另有作品《Cryers Hill》。短篇小說《Arrivederci Les》則贏得2011年布里德港短篇小說獎(Bridport Short Story Prize),並收錄於該年得獎作品集中。
【譯者簡介】
謝忍翾
國立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學士,英國巴斯大學口筆譯碩士,現就讀師大翻譯所口譯組。與語言文字糾纏多年,對其有那麼一點迷戀,遇到好玩、好聽、好厲害的句子會像孩子吃了好糖一樣心花怒放。相信翻譯即閱讀、詮釋及書寫,因此譯者筆下的文字亦該隨作品而有不同顏色和風味,活色生香。譯有《聖堂的獻祭》(時獵文化)。懇請賜教:funnyworldeh@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