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怡潔 照片提供／楊宗翰
【關於楊宗翰】
一個願意分享自身所有一切的「傻瓜」。藉由旅行，他記錄了許多人的故事，學習每一種能夠善待環境的方式。他相信若是把自己當做禮物無條件地送給社會，這個社會所埋藏的溫暖與愛不僅不會讓他孤單，更會因為他的行動而甦醒，進而重新思考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與距離，是否有更溫柔和諧的選擇。
著有《空屋筆記：免費的自由》。
微涼的秋日早晨，我們和楊宗翰相約在捷運站附近的咖啡館，聊聊關於他自己的生活哲學；而在訪談開始之前，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專注地修復來自於朋友的「贈禮」。
「這是竹掃把，用臺灣東部特有的竹子製成。」他向充滿好奇的我們介紹這份禮物的來歷，它的掃把頭不同於一般常見的竹枝，雖扁平如竹葉，卻又有竹枝般堅硬與柔韌，湊近還聞得到屬於竹葉特有的清香。楊宗翰用繩子將它重新綁牢綑緊，確認固定妥當後，滿意地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抬頭看見我們贈送的小月曆，有些靦腆地推還：「抱歉，我不使用月曆來記事，把它送給更需要的人吧。」
東西存在的目的，是要讓人們使用，而不是讓人們擁有，這就是楊宗翰過日子的思惟模式。
「我想提供這個社會不一樣的選擇。」他認為，我們都太習慣以金錢為主的交易模式，期待能用最少的付出換取最大的回報，認為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別人的善意也許是為了獲得某些利益。「但我們都很清楚，情感關係不應該是一種交易。」他舉例，若是一個男孩真心喜歡一個女孩，他為她做的每一份禮物，不會是希望女孩能夠回報他什麼，而是單純享受自己能夠帶給她開心而已。
訪談楊宗翰，像在上一堂關於生活的思辯課，他帶來許多不同於一般的選擇，並且不斷地以行動質疑那些「無法改變」的事情。他想，唯有自己證明這種方式是可以在社會上生存的，人們才會相信，無私的分享並不僅在童話故事中的烏托邦出現，它是真實存在的。
克羅埃西亞教會我的一堂課。
在克羅埃西亞留學的那段時間，楊宗翰與當地的Freegan一起去占領了一間廢棄的屠宰場，並且在夜晚偷偷溜進超市的垃圾場，拿取那些被丟棄的食物。在當地，這些都是法律所不允許的事情，但對他們來說，卻有著非做不可的理由。
「你能相信，即使在克羅埃西亞這麼窮的地方，超市還是丟棄很多食物到垃圾桶裡頭；仍舊不斷地蓋房子、蓋新大樓，可是買得起房子的年輕人卻愈來愈少。」因著戰爭的緣故，克羅埃西亞有許多土地權狀都已佚失，在無法證明公私有地的情況下，空屋和空地被迫閒置且無人問津；超市也因為不能販賣過期產品，而將許多快到保存期限的食品，在還可以食用的情況下丟棄到垃圾桶裡等待腐壞，但當地明明有許多人正飽受飢餓之苦…。「這兩件事卻是完全合法的，難道還不荒謬嗎？」
問題如此明顯，大部分的人卻視而不見，這讓當地的Freegan決定做些什麼來要求大眾「看見」：他們去占領空屋，把房子整修成可以居住的空間，免費讓任何有需要的人去住；把垃圾桶裡的食物翻出來，拍照並免費分享給任何有需要的人吃。雖然違反了法律，卻有效地讓社會上浪費掉的資源被妥善地利用，更喚起民眾去認知和察覺，原來有這麼多的能源被他們無謂地消耗。
找回過往社會的互助精神。
「臺灣資源浪費的情形雖不嚴重，但我希望找回二三十年前的鄉村互助精神。」在早期物資缺乏的年代，彼此總會互相借用物品和噓寒問暖，隨著時間的推移，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伴著愈來愈多的高樓大廈日漸疏遠。此外，報章媒體過於渲染某些「特例」──好心扶跌倒的老奶奶反被控告傷害；或是送別人食物，卻變成造成他人身體不適的藉口…。我們恐懼可能的紛爭而開始習慣忽視，學著少管閒事來保護自己的權利不受到侵害，進而造就社會的冷漠，造成需要某些物品時，總是直接去「買」而不是「借」，於是家裡的東西愈積愈多，用到的時刻卻是少之又少。
我們能夠為社會做些什麼改變？楊宗翰不斷思考這個問題，他試著舉辦「白吃的午餐」和「免費商店」，邀請大家把用不到、吃不完的東西帶到活動現場或是合作的店家，無私分享給周圍的人。在那裡你可以享用完就離開，也可以選擇留下來，奉獻屬於自己的一份力。除此之外，他也試著在遠行的時候，在交流道下等待一輛願意分享空位的車子。「我們試著讓大家知道，在這個空間裡頭，人不需要交易也能互動，我們能夠單純真實地分享彼此擁有的東西。」
楊宗翰承認，舉辦活動的同時，許多質疑的聲浪鋪天蓋地而來，害怕自己的好心遭受陌生人的濫用。「但這就是免費商店之所以存在的意義，他讓我們試著與更多人接觸、交流，當彼此熟識之後，信任感就會產生，這些害怕與擔心自然也會消弭。」他相信，若要讓這個社會相信溫暖真的存在，就必須有人當一個「固執己見」的傻瓜，永遠站在社會是良善的那一方，才能感染其他遲疑的人，慢慢地朝我們期待的社會面貌邁進。
沒有規則，每個人都可以付諸行動。
「我很幸運，遇到的都是支持我、鼓勵我的人。」經由這些活動的實踐，楊宗翰發現，現代人與其被別人幫助，更希望成為一個能夠幫助人的存在。「我在搭便車的時候，常常想盡各種方法要表達對車主的感謝，但幾乎每個車主都表示，之所以停下來載我一程，就只是因為車上有空位，既然他不管怎樣都要開車，那不如就把空位分享給有需要的人。」甚至有車主反過來感謝，因為他讓自己做了一件很滿意自己的事。
「這明明是一件簡單的事，許多人卻把它當做珍貴的體驗。」這些回饋，讓楊宗翰更堅定自己的信念，並把這些人給予的幫助化做無形的力量，無私地分享、傳遞給下一個他有能力幫助的對象。「一個接著一個，總有一天，這份『善』的循環一定會回到我的身上。」當那天來臨之時，每個人都不會再期待獲得同等價值的回報，因為過程中獲得的快樂與滿足，早已足夠讓自己肯定自身所存在的價值。
「這是一個概念，不需要特別勉強自己，只要你覺得開心，願意去試看看就可以。」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方式，楊宗翰說，這件事情不是只有自己在做，很多基金會和社福機構，都具備同樣的思惟模式──不投入新的資源，以現有的資源為主；不斷思考能為其他人，或是整個社會做些什麼…。唯有這份想法成為人民共同意識的時候，不需要過多的訴求與抗爭，你會發現整個國家，都會朝著希望的方向前進。
自己選擇的路，即使失敗也快樂。
訪談的最後，我們忍不住詢問楊宗翰，究竟是什麼動力驅使他勇敢面對質疑，堅持以自身所選擇的方式來過日子？
他笑著說，很多人覺得他的理念很酷，但都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或是另一半遵循這樣的方式過活。「我的父母雖然不支持我的決定，卻也沒有阻止我去實踐。」他感謝他的父母選擇在旁守護，默默地承受來自親戚朋友間四面八方的質疑。
「每個人都會遇到與父母親意見分歧的時刻，早一點可能在國中，但大部分的人在上大學時，都會經歷到這樣的過程。」他認為如果我們選擇遵循父母的道路，也許會獲得成功，因而感謝父母為我們下的決定；但如果不小心失敗了，我們只會將責任丟給父母，責怪他們的不是，不會去思考是不是因為不想做，所以努力得不夠。「但如果是自己選擇的道路，成功了，並不代表父母要求的路是錯的，只是證明了其他條路也可以，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我選擇自己喜歡的路？」就算自己的選擇在最後失敗了，我們也會服氣，明白父母是正確的，轉而認同父母的智慧。「但前提是，必須讓我們自己去體驗失敗。」
沒有體驗過失敗，就不能把未來的幸福加長，楊宗翰說，人生不差那一丁點的時間，我們必須學會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去相信你所認同的想法並付諸行動 ，或許成果不甚美滿，但在過程裡，我們至少是微笑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