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資本主義和成長的誤解
世界經濟會永遠成長嗎?經濟學正是建立在這個假設之下,並基於成長的前提發展出各種經濟理論。擺脫通貨緊縮的相關話題經常出現在最近的報紙和電視新聞上,但我認為制定金融政策來對抗通貨緊縮的做法本身就是一種誤解。
所謂的通貨緊縮是指物價不斷下跌,造成景氣後退的現象。為此,日本政府和銀行才會採取金融政策,試圖穩定物價。典型的做法就是降低銀行利息。
利息一降低,企業就能輕易從銀行借錢來增加設備的投資,而且個人也會因為錢存在銀行賺不到利息而開始想要花錢,於是流向市場的資金就變多了。這就叫做貨幣寬鬆。這種做法會導致市場上流通的資金的價值變薄,但相對地物價卻可以回升,並促進景氣恢復。那麼,當貨幣持續寬鬆,利息接近於零的時候會變得怎麼樣呢?事實上,日本從一九九九年到二○○六年就斷斷續續性地推行零利息政策,只是很可惜地,物價並未如預期上漲。
其實當利息接近於零的時候,人們反而傾向將金融資產轉換成現金放在身邊。由於一般人持有的金融資產大多是現金或債券,但是當利息接近零的時候,既然將來利息可能調漲,那麼持有低固定利率的債券就沒什麼意義了,於是就會想要持有隨時可以動用的現金。如此一來,市場上流通的資金並不會增加,自然也無法操作物價了。這就是凱因斯所說的「流動性陷阱」。由此可知,即使調降利息,在理論上想要控制通貨緊縮也是不可能的。也有人提出負利率的論點,但這在制度上並不實際。此外,日本銀行建議物價的上升率應和前年度比大約二%,才不致於引起流動性陷阱。也就是說,制定金融政策的前提正是經濟成長,但問題是這個大前提真的正確嗎?
首先,針對資源的有限性,我在拙著《無用學》一書裡也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以能源的可開採年數來說,據說石油尚有四十年,天然氣則還有七十年。
另外,美國、英國等全世界多達六十多個國家的石油生產早已過了顛峰期,並開始逐年減產。然而,所謂的可開採年數是由埋藏量除以目前的生產量來計算的,但由於埋藏量的估算方式、將來可能發現新的產地、生產量的增減及技術開發等因素都在不斷變化,所以專家之間對可開採年數的看法也都不同。此外,一九七二年羅馬俱樂部(Club of Rome)出版了《成長的極限》(Limit toGrowth)一書,提出人類的成長將在百年之內達到極限,全世界將因此陷入危
機,為了避免面臨如此悲慘的下場,人類必須改變資源無限的成長經濟型思考模式。這項建議雖然引發全世界正反兩面的討論,但至少在所有國家都致力於經濟成長的時候,提出了一個需要長期展望的冷靜論點,這點值得注意。
單純就資金來思考的話,看似可以無限增值的資金,其實一離開經濟實體就會土崩瓦解。最好的例子就是二○○八年爆發的雷曼兄弟事件,當時利用證券化手法營造起來的資金增值系統瞬間瓦解,使得全世界都因為骨牌效應而遭受極大的損失。在那一瞬間,無經濟實體的擴大路線已被完全否定了。
資本主義的資金增值系統是因為加上了利息才膨脹的。這就是前文所說的以成長為前提而形成的概念。有利息的話,借了錢就要歸還更多的錢,於是借錢的企業必須更加努力賺錢,賣出更多的產品才行。經過這樣的商業活動之後,成長率自然會提高。然而,現在的產品根本就賣不出去。如果有人問我:「你現在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我的真心話是「沒有」。其實我也經常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因為大部分需要的東西我早就有了,所以我現在頂多是東西壞了才會去買,平時幾乎沒有花錢的機會。社會都已經如此成熟了卻還要持續維持成長的資本主義社會,就像是必須不斷踩踏板才不致於傾倒的腳踏車一樣。也因為資本主義社會是以成長為前提,所以大家才會急著提高短期的經濟成長率。
至今為止,經濟成長為我們帶來富裕的生活,這點無庸置疑。我也不否認。
而且對過去的時代來說,經濟成長意謂著幸福。然而,在迎向成熟社會的未來時代裡,成長並不一定代表幸福,而且也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可以如預期地成長。現今先進國家販賣產品的邊遠地區已擴及亞洲及非洲了。如今支撐著先進國家經濟發展的正是這些地區的購買力,但國家數實在有限,總有一天,就連這些邊遠地區也會消失殆盡。到了那個時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這不是玩笑話,但也許到最後會買東西的也只剩下南極的企鵝了。
因此,我們不能再漠視這個問題,現在正是大家共同思考經濟應有的型態,並力求轉型為成熟社會的時候。為此,我們必須像不丹等國家所做的摸索那樣,採用經濟成長以外的其他指標。例如:連結人與人之間的社區共同體到底有多發達、人們的生活與大自然有多少關聯,以及人們的精神穩定程度等,我認為都可以成為今後的重要指標。這些指標雖然不易定量化,但是像社區共同體,近年來因網路科學的發展,足以將人與人之間的連結定量化的指標也愈來愈多了。將這些成果和經濟學結合在一起,也是科學家的重要研究之一。
經濟學家中谷巖先生在其著作《資本主義為什麼會自動垮台?》(集英社文庫)一書中,懺悔自己過去追隨美國,推動捨棄弱者的經濟結構改革是錯誤的政策。他在小淵惠三內閣時代召開的經濟戰略會議上,提倡大膽的經濟結構改革及規章廢除政策,並在一九九○年代大聲疾呼日本推行美國式的全球化資本主義。然而,他後來發現這種經濟結構改革的結果竟然是貧窮率急遽上升,並且將日本社會一向重視的安心、信賴、溫情及人與人之間的羈絆等社會價值完全破壞殆盡了。他因此認為美國式的經濟結構改革並不會為人們帶來幸福,於是他立即改弦易轍,轉為提倡新自由主義及市場原理主義。
總而言之,美國式的全球化經濟政策終有壽終正寢的一天。我認為世界是無限的這個概念是一種誤解。地球資源是有限的,任何事情總有走到盡頭的一天。全球化持續發展下去的話,世界將會失去多樣性。這是非常危險的徵兆,因為每個人都知道生物界若不能保有多樣性將會走向滅絕一途。
基於以上種種原因,我認為社會必須轉型成一個能讓物品和金錢在有限之中循環使用的社會,因此我在拙著《無用學》中提議建立一個「輪換型社會」,而且這個想法至今不變。在輪換型社會裡,平均來說,雖然經濟成長率幾近於零,但有時候是正成長、有時候是負成長,基本上是以一年左右的短周期穩定地循環。換句話說,輪換型社會的經濟並非完全不動的零成長狀態,而是利用一點點的波動來撩撥民眾採取行動,維持社會的活力。有時經濟雖然倒退,但是在大家共同吃苦耐勞下,反而可以強化人與人之間的羈絆,然後到了經濟成長時,大家就能共享富裕生活。這種周期性的波動如果能在全世界輪流發生的話,總有一天自己也能享用到有限的資源,而在得不到資源的時候,終會輪到自己的期待感也能讓人感到幸福。這樣的理念該如何實現才好?還有,現在的資本主義經濟該如何讓它軟著陸才好?這些問題待我有了進一步的研究成果之後,再向各位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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