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城市的黑暗浮世繪,觀察入微,生動犀利,既冷靜又熱情。
森巴鼓聲隆隆的里約,究竟是擁擠的樂園,還是失控的災難?
繼《旅行的異義》後,另一實地進入現場的精采深度報導。
里約熱內盧,巴西第二大城,這裡曾經是葡萄牙帝國的首都,也將是歷史上首座舉辦奧運的南美城市。沙灘、海浪、足球、森巴、誘人胴體及山頂上的白色基督像,這是里約的風貌,也是世人對這座港口城的投射和想像——然而,在這般悠閒歡樂的表象背後,這座大城暗藏了什麼危機和問題?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美麗,卻也殘缺】 (節選)
調查顯示,里約的垃圾跟巴西絕大多數的垃圾一樣,後都進了未經管理的露天垃圾掩埋場。這當中也包括我的廢棄物;它們沒有像舊金山那樣,把可回收垃圾和堆肥分開來,而是全部裝在同一個塑膠袋內,丟進大樓的 垃圾滑槽。那是我後見到垃圾的時候。所以我不禁好奇,那一包垃圾接下來的命運如何?
要追蹤並不難。我的垃圾和大里約地區一千三百萬人的垃圾殊途同歸:全都進了格拉馬紹(Gramacho);它 是一座巨型垃圾山,重達六千多萬噸,涵蓋面積相當於兩百六十二座美式足球場。
它的規模令人瞠目結舌。我和羅德里格斯、司機以及美聯社錄影團隊一同前往。就在我們接近之際,計程車開進了一長列的車陣當中,它們都是十八輪大卡車,轟隆隆地在大門外等著進入。我看著每輛卡車獲准進入後,開始爬上一座陡峭的山。面對入口的那一側山坡鋪上一層又一層的黏土,構成一座平滑的半球狀物,上面繞著盤
旋而上的道路。底下覆蓋著累積數十年的垃圾。高度將近四公尺的大卡車成一縱列,往山坡上爬,看起來好像一 排兒童玩具。這就是我的垃圾後的歸屬──就在這座巨大土墩上的某個角落。
真正的處理作業在另一邊進行,也就是格拉馬紹面對瓜納巴拉灣的那一面。覆蓋物在那裡被掀開,垃圾一堆堆朝水裡滾下去。我踏出車外,試圖在滑溜不平整的地上找到立足之處。令人作嘔的氣味直衝口鼻,彷彿只要一口氣吸進太多,就會有某種濃稠的黏性物質讓我窒息。肥大的黑色蒼蠅像迷你雙引擎飛機一樣俯衝下來,即使還 沒碰到我,拍動翅膀的嗡嗡聲就已經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卡車往上攀爬到垃圾堆上,倒出車上垃圾,吃飽的禿鷲不得不飛到其他安全的地方。現場男男女女爭先恐後,伸手到傾瀉而下的垃圾裡,儘速抓住能抓的東西。一旦卡車開走,這些撿垃圾的人就彎腰撿拾剩下的東西,搜刮 剛剛遺漏的任何值錢物品。禿鷲在空中不耐地盤旋,接著又衝回來吃食物殘渣。
瓜納巴拉灣像一片深色油污,自土墩底下向外擴散。安詳而盲眼的基督像持續在海灣對面守護著。
格拉馬紹是南美洲大的垃圾場之一,就像一顆從海灣西岸長出來的爛牙。這座垃圾掩埋場的歷史差不多快跟我的年紀一樣,在一九七○年代末期從這處沼澤岸邊冒出來。它大部分時間幾乎可說無人管理,污染周圍的空 氣、土地和水。在繁忙的時候,它從不關閉,每天約有九百輛車次在這裡傾倒九千噸的垃圾。
垃圾場內有機物發酵所產生的有毒液體流進了海灣,接觸到的植物無不枯萎,造成岸邊出現一圈死亡帶。它散發出來的甲烷污染了大氣,形成不時發生爆炸的危機。這座垃圾堆甚至對飛向不到五公里外的國際機場的飛機 造成威脅。二○○八至一一年間,垃圾場的禿鷲曾造成兩百八十六次的飛機鳥擊意外。
這種情形與里約州大多數的城市並無二致。二○一○年,里約州每天製造出兩萬噸上下的垃圾,其中僅有百 分之十送往規劃過的廢棄物處理場,其餘的全進了露天垃圾場。回收垃圾當中僅有百分之一經過「catadores—拾 荒者」揀選,找出能賣的資源材料。
在格拉馬紹垃圾場,這些拾荒者組成了一批五千人的收破爛大軍。在二○一一年二月的那一天,我發現他們 引發了一場騷動。在沒沒無名數十年後,這些拾荒者和這座垃圾場竟然聲名大噪。
事情從巴西藝術家維克‧穆尼斯(Vik Muniz)在二○○七年造訪此地開始。穆尼斯採用粉塵、鑽石或糖等 特殊材料進行創作,經常將社會議題融入作品當中。他與垃圾場工人的互動催生出了一項長達三年的藝術創作計畫,將他們的特殊技能與他們從格拉馬紹挽救出來的材料整合在一起。
穆尼斯請他們擺出經典藝術畫作的姿勢,拍成照片:例如大衛(Jacques-Louis David)的《馬拉之死》 (The Death of Marat),或是畢卡索(Pablo Picasso)的《熨衣服的女人》 (Woman Ironing)。接著他將照片放大,直到面積足 以占滿附近一間倉庫。他用依顏色分類的回收材料填補在影像上,完成由垃圾構成的拼貼作品,他再從上方拍攝 這些龐大的肖像。
這些作品改變了格拉馬紹。在此之前,有些拾荒者從沒看過自己的照片。見到自己的影像以同時讓家人感到羞辱、又餵飽他們肚子的拾荒垃圾建構出來,改變了他們看待自己的眼光。他們的生活也因此有了顯著改善。銷 售作品的收入回饋到這個社區;他們蓋了一座分類中心,讓工作更輕鬆,裡面還有廚房以及休息處。
紀錄片《垃圾狂想曲》(Waste Land)紀錄了這個過程,並且入圍奧斯卡佳紀錄長片獎。奧斯卡頒獎典禮就在我造訪後的那個星期舉行。如果這部紀錄片得獎,格拉馬紹的那些工人就可能在電視螢幕上看到自己的臉孔,讓他們進入好萊塢的奢華派對,即便只是隔海參與。格拉馬紹的期望從來不曾如此之高,拾荒者的生活從來 不曾這麼美好。 在此同時,也有其他消息傳來:格拉馬紹垃圾場即將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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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工程萬萬歲】 (節選)
誘餌備妥後,她便將餌丟進水裡,用力拉了幾下,讓餌像擺動的魚那樣拍打水面。此舉立刻引起鱷魚的興趣,有幾隻鱷魚馬上朝我們的方向游來。繩子再拉扯幾下,兩雙突出的眼睛就開始滑過來。牠們造成的尾波向外擴散、交疊,似乎也勾起了其他寬吻凱門鱷的興趣。此時來了一位觀眾。
一名身穿紗龍和比基尼的中年婦女在走往海邊的途中停下來,斥責卡蜜拉害木橋上都是魚腥味。裝餌的袋子確實發出惡臭,卡蜜拉自己也是,她的手肘以下沾滿血和內臟。因為用髒手推眼鏡,她的臉也沾上黏黏的魚肉。她瞪著那個愈走愈遠的海灘遊客肥厚的背。
「他們還抱怨鱷魚攻擊性強,」她嘀咕說,「她整天聞自己的大便,卻抱怨魚腥味?」
這也是真的。雖然這條溪連接保護園區裡的兩座潟湖,但那股氣味絕對錯不了,是人類的糞便。這條溪流著骯髒的污水,有卡里歐卡河的臭味,還有跟那條河一樣、在岸邊冒著泡的白色浮渣。溪流上方有幾根水泥管,其中一根將廢水往橋下灌。我親眼看到一只保險套滑出來,噗通一聲掉進水裡,它的乳膠體宛如某種不明的無脊椎動物,在水中緩緩波動起伏。
這些西郊住宅區在銷售時都保證能讓住戶享受到過去的里約──安全、寧靜、乾淨,可是當地卻很快就沾染上舊城最惡質的面向。瘋狂的開發速度也代表基礎建設遠遠追不上各項工程的發展;在這個地區還沒有支援的污水系統之前,巴拉達帝茹卡、藍克萊多斯班德藍特斯以及雅卡雷帕瓜的大多數大樓,就已如雨後春筍般迅速冒出。
這意味它們要不根據法律規定,自行興建自己的廢水處理廠,不然就是透過雨水管將廁所廢水直接排進溪流和潟湖。由於缺乏監督機制,門禁社區、購物中心以及辦公園區大多採用第二種方法。
根據巴西環境部長卡洛斯‧明克說法,為了改善這個區域的狀況,政府砸下將近三千五百萬美元裝設新管線和抽水站。這些新的基礎建設將貫穿所謂的「奧林匹克軸線」,包括未來的奧林匹克公園、幾座購物中心、飯店、辦公園區,以及住宅大樓。二○一三年九月造訪工地時,這位部長表示,經費高達三億五千萬美元的工程在先前六年已有顯著改善。在那段期間,此區的衛生設施普及率從零成長到了百分之六十。這確實是相當大的進步。有了地下的新管線,任何新工程都會有一套可以相連的正式系統。
卡蜜拉怒氣沖沖地指出,問題在於我們在水道中的所見所聞。在基礎建設出現之前就存在的房屋、高樓和商店,數十年來大多將未經處理的廢水大喇喇地倒進大自然。該區域的污水管一旦安裝完成,它們就要遵守法律規定,在六十天內連上正式系統,並且自行負擔相關成本。無論它們是否做到,自來水污水公司都會開始向它們收費,街道於是不再骯髒,此區被認為擁有基本衛生處理設施的比例也往上攀升。
這也就是出口位於巴拉達帝茹卡海灘開端的水道造成那段海洋不適合游泳的原因。儘管官方統計數字顯示,區域內百分之八十五的地方據說都連上了衛生處理系統。那條水道是西區潟湖網的終點,也是它與海洋之間直接相連的管道。由於污水實在太髒,有一名生物學家因此稱之為「巴拉達帝茹卡的直腸」。棕色的污漬從那個出口往外散開,擴及大海。
巴西環境部會進行定點巡查,並對某些大型違規者開罰,其中包括幾棟被查獲將廢水倒進潟湖和溪流的大型住宅大樓。卡蜜拉指出,那些潟湖與溪流距離居民非常近,當他們享受寬廣的門廊時,廢水就在他們眼前。
環境部長明克已經展開嚴厲手段,完全封堵輸送污水行為最惡劣的累犯管線。他將這項簡單、卻有效的策略稱為「生態軟木塞」。可是政府沒有足夠的人力逐一檢查每棟大樓、每間購物中心和辦公園區。此外,也沒有供快速出現的貧民窟使用的污水處理設施;這些貧民窟內住的是在西區住宅區工作的大批服務業勞工。因此,溪流裡滿是污水。當夏日的太陽照射溪中行光合作用的大量藍綠藻時,溪水就會變成螢光綠色。
缺乏適當規劃、毫無限制的開發,加上里約慣有的環境問題,造成我們那天在水道裡看到的景象:糞便無拘無束地漂流著,即使那是里約的都市邊境。
本文摘自八旗文化《里約熱內盧——陽光、森巴、基督像背後的危城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