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笛卡兒與培根
什麼是現代
不曉得各位每天是怎麼過的呢?假使是高中生,就必須在固定的時間起床(有時是被叫起床)、趕著上學不要遲到、在學校聽老師上課。搭電車上學的人,還會遇到通勤上班的人潮,有時電車裡擠滿了人。
學校的作息幾乎全校一致,上課鐘響起就上課,下課鐘響起就下課。如果是讀全天制的高中,同學們的年紀都差不多,上課用的教材也是一樣的。午休也是大家一起,有的同學在放學後還會去社團活動。口渴的時候就到自動販賣機買果汁,回家途中會繞到便利商店買點東西。週末時,會用手機或個人電腦收發電子郵件跟朋友約出去玩的時間。
回到家裡,打開冰箱就有冰涼的果汁可以喝。晚餐可能吃冷凍食品,配上在附近超市買回來的蔬菜。晚餐後,把在社團活動裡穿髒的T恤丟到洗衣機去洗。因為要寫家庭作業,沒法看想看的電視節目,所以把節目錄下來以後再看。寫完作業後去洗澡,洗完澡聽聽音樂,開始睏了,正想去刷牙然後上床睡覺時,突然看到電視新聞在報導交通事故。
以上就是高中生一天的速寫。但這樣的生活,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並非普遍的、理所當然的。這種生活,是人類文明步入現代以後才出現的。在現代之前,既沒有電車,也沒有自動販賣機,更沒有便利商店,連學校都沒有。在日本有私塾,但是沒有整齊劃一的上課時間,當然也沒有上課鐘。來私塾讀書的學生什麼年齡都有,採個別教學,教學進度也都不一樣。那時候的私塾,授課以「讀、寫、珠算」為主,學生練毛筆學寫字,讀的書都是手抄本。
像今天的學校或科技,是到了現代才發展起來的。科技發達固然為人類增添便利,但也不全然帶來好處,也會發生交通事故或核能災變這種死亡災難。這都是現代社會才會發生的。
因此,我們不禁想問,到底現代是什麼?但我們自己就生活在現代當中,所以很難明確地描述。不過,雖然歷史上還無法定論何謂「現代」,但至少我們可以說明「現代」是如何誕生的。
不同的學門對現代的定義不一樣。若以歷史的時代區分來看,是指中世紀以後的時代,具體來說是文藝復興、宗教革命開始到現在為止的時代。若以經濟史的角度來看,是從工業革命之後,工業化、產業化開始的時代。若以歐洲思想史來論,是從以基督宗教為中心的思維,轉移到人文主義思潮的時代。此外,也不能忽略科學史的角度,就是從哥白尼提倡地動說、伽利略支持地動說,確定了現代科學的方法論(假設→觀察或實驗→驗證)之後開始。當然也不能忘了牛頓發現萬有引力這偉大的事蹟。
現代為人類帶來自由、平等和財富,也帶來了機械化和便利性。在精神方面,則是變得注重理性,並且重視人的尊嚴。但於此同時,貧窮、階級差異、環境破壞的問題也層出不窮。無論什麼時代,都有好有壞,現代也是一樣。
笛卡兒
為「現代」打下思想與哲學基礎的,公認是法國哲學家笛卡兒(Rene Descartes,1596-1650)。他有一句名言:「我思,故我在。」(我在思考,所以我是存在的。)這句話的法文原文是Je pense, donc je suis,拉丁文是Cogito, ergo sum。我想藉著解釋這句話的含意,來說明笛卡兒的哲學。
笛卡兒於1596年生於法國的貴族家庭,父親是任職於布列塔尼(Brittany)最高法院的法官。笛卡兒的母親在他一歲時便過世了,父親再婚後,笛卡兒由外祖母和奶媽扶養長大。笛卡兒非常感念這位奶媽的恩情,後來把她列為財產繼承人之一。
十歲時,笛卡兒進入耶穌會(反對宗教革命的天主教修道會)所屬的學院接受經院式的教育,之後進入波堤葉(Poitiers)大學修習法學和醫學。但他無法滿足於這種「文字上的學問」,為了讀懂「世界這本大書」,便前往巴黎和阿姆斯特丹旅行,開拓眼界。他也曾加入軍隊,但沒有真的上過戰場,他從軍是為了可以跟著軍隊到處移動,增廣見聞。而且,軍隊裡有開發武器的優秀科學家,待在軍隊裡可以讓他跟這些專家交流。
笛卡兒家有恆產,不需要為了生活而工作,可以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但他最關心的,卻是對學問和真理的追求。擁有財富,絕對不是自甘墮落、生活糜爛的藉口。笛卡兒總是不停地思考,對於知識,尤其是數學的探究,總是念茲在茲。
這裡我要引用濃縮了笛卡兒思想精華的代表作《談談方法》(全名《談談正確引導理性在各門科學上尋找真理的方法》,Discourse on the Method of Rightly Conducting One's Reason and of Seeking Truth in the Sciences)來解說他的思想:
良知,是人間分配得最均勻的東西。因為人人都認為自己具有非常充分的良知,就連那些在其他方面全都極難滿足的人,也從來不會覺得自己的良知不夠,想要再多得一點。(《笛卡兒談談方法》,王太慶譯,英屬蓋曼群島商網路與書。下同)
笛卡兒認為所有人都一樣具有理智。在此處,理智可以替換為「理性」。他的重點在於,人們可以正確地、適當地使用理性。笛卡兒以「人人都有理性」這一觀念為基礎,展開他的思想體系。
笛卡兒也是數學家,而要解開數學題,需要的是理性,而非感情。說到這裡,我想大家可以了解為什麼笛卡兒這麼重視理性了。身為數學家的笛卡兒,在哲學上也追求類似數學中「公理」(Axiom,又譯公設)一樣的定理。所謂公理,是不證自明的真理,例如「兩點之間可以畫出一直線」,就被視為不變的公理。那麼,在哲學中,是不是也有不證自明的東西呢?笛卡兒要弄清楚一個題目之前,會先以懷疑的角度來思考所有的事物。對所有的存在與事物都質疑一遍、剔除錯誤之後,再來思考剩下的東西。下面我引用《談談方法》中的文字,來說明笛卡兒思考的情形:
任何一種看法,只要我能夠想像到有一點可疑之處,就應該把它當成絕對虛假的拋掉,看看這樣清洗之後我心裡是否還剩下一點東西無可懷疑。因此,既然感官有時欺騙我們,我就寧願任何東西都不是感官讓我們想像的那個樣子。既然有些人推理的時候出錯,連最簡單的幾何學問題都要弄亂,做出似是而非的推論,而我自己也跟別人一樣難免弄錯,那我就把自己曾經用於證明的那些理由統統拋棄,認為都是假的。最後我考慮到,我們醒著時心裡的各種思想在睡著時也可以照樣跑到心裡來,而那時卻沒有一樣是真的。既然如此,我也就下定決心認定:那些曾經跑到我們心裡來的東西也統統跟夢裡的幻影一樣不是真的。
你做夢的時候,不會認為自己在做夢。那麼,各位在閱讀本書的此刻,也許正是在做夢呢。這本書的存在,可能也是夢的一部分喔。笛卡兒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把所有的事情都懷疑一遍。這叫做懷疑的方法論。簡言之,就是透過對萬事萬物的質疑,來獲得真理。於是,笛卡兒發現了真理,也就是哲學上的公理:
可是我馬上就注意到,既然我寧願因此認為一切都是假的,那麼,我那樣想的時候,那個在想的我就必然是個東西,我發現「我想,所以我是」這條真理是十分確實、十分可靠的,懷疑派的任何一條最狂妄的都不能使它發生動搖。所以我毫不猶豫地予以採納,作為我所尋求的那種哲學的第一條原理。
引文中「我想,所以我是」這句話,就是「我思,故我在」。
笛卡兒就算懷疑一切、篩去所有虛偽,仍然會剩下一個真理,那就是現在在思考中的「我」。這個「我」指的是「『我』的意識」,也就是「自我」。一如數學中的公理,笛卡兒將這一點當作哲學的公理,也就是哲學的最高原理,開始用它來證明其他事物。數學家會以公理來證明某一個定理,然後再繼續證明下一個定理,笛卡兒也把同樣的方法用在哲學上。他用這個方法,證明出上帝是存在的。這種「經由理性的推理,從普遍原理中導出真理」的推論法,被稱為「演繹法」。
笛卡兒的名言「我思,故我在」中的「我」,被稱為近代的自我。在這之前,單獨的「個人」是沒有人類尊嚴可言的。中世紀歐洲社會中,基督宗教主宰一切,上帝是最重要的,個人沒有地位,所以才會發生「獵殺女巫」這樣的迫害事件。要脫離中世紀的社會,必須回復「人性」,亦即必須確立以人為本的人文主義。由此可見,笛卡兒「我思,故我在」這句名言確實是讓人類從中世紀躍入現代的重要思想支柱。
笛卡兒在五十三歲時過世。一生自由自在的他,決定接受瑞典女王之邀,到首都斯德哥爾摩擔任女王的私人教師。但斯德哥爾摩的氣候嚴寒,與笛卡兒住慣的荷蘭不同。而且有時課程一大早就開始,習慣晚睡的笛卡兒難以適應,沒多久他得了肺炎,從此一病不起。
笛卡兒不以信仰的角度相信神的存在,而是以理性的方法證明神的存在。他也支持哥白尼所提出的「地動說」。在當時,身為數學家和哲學家是相當危險的,笛卡兒不僅身兼兩者,更因被視為無神論者而飽受非議。不過這樣自由自在地生活、晝夜不斷地思考、轉眼間就病死的笛卡兒,在今天卻被視為理性主義的創始者、現代哲學之父。
---本文摘自《十六歲的哲學課》一書,蔚藍文化
作者簡介
手島純
1954年出生於日本福岡縣。大學主修哲學、研究所主修教育學。
畢業後任職於民間私人公司,之後轉任教師。
目前於普通高中、定時制高校、高中函授課程擔任社會科專職教師,並兼任神奈川縣高等學校教育會館教育研究所研究員。屬日本通信教育學會、日本教師教育學會成員。
著有《在M型化社會中擺盪的定時制高校》、《這就是函授制高中》、《你所知道的函授制高中》;及編著《放學後的教育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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