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自古被認為是不祥之兆,人們將無數災害、暴行、鬼怪傳說,歸咎於這個異象顯現之際,但諷刺的是,當人望著它,往往在敬畏之餘,深深著迷,天與地,生與死,黑與紅,敲響心中對神祕的鼓動與追尋。而這樣的一抹紅,現在正穿透薄霧,映照在霾山的山谷裡,將山嵐吹掃的芒草田,染上暗暗的橘紅色。
田中央豎立著數個巨大的人影,這些人影,由草與竹竿編成,高約兩公尺,披著深色袍子,頂著尖帽,宛如黑無常,臉部包滿符咒,看守著那片田野,正對著遠方的山坡。山坡上有著一座道教山門,年代已久,兩側的燈籠昏暗,直通坡道上方的宮廟——聚英宮。
吳曉欣在敲響聚英宮門當下,其實還是對「觀落陰」半信半疑,過去只在網路上看過一些故事,或聽老一輩閒聊時提及,如果不是現在這情況,她一點也不想駐足此地。
「妳想見妳女兒?」自稱道長的老人這麼說著,他平頭白髮,蓄有白鬍,不是曉欣一路跋涉時預想的仙人貌。道長即使年邁,身軀卻壯碩堅挺,眼神如刃,話語誠懇亦不失威嚴;鑲著黑玉的道冠下,是件黑色絳衣,讓她想起先前經過田野時,那些高大詭異的草人,差別在於絳衣上華麗許多,尤其繡了三個金色大彎刀,繞成一圈,據道長說法,那象徵三界三魂合一迴圈的意思。
換句話說,他可以打開通往靈界的門。
「對,我想再見她一次。」
這般斬釘截鐵連曉欣自己也想不到,但她知道,自己再也忍受不了每晚午夜夢迴,懷中的身影、牙牙聲,以及一次次輕觸。沒人祝福過她們母女倆,就連孩子的父親、劇團裡的前輩,也沒人正視過;她們的人生,只是一個連網路新聞都不在乎的緋聞玩笑。但即使如此,她仍咬牙珍惜過最低限的依偎,即使孩子的笑顏在第三個冬天就成了泡影,她仍讓那曇花永植心中,長出倒刺,痛切地提醒自己那生活確實存在過,直到不知不覺,被思念與愧疚淹沒,差點夜夜死於夢醒之際。現在,她只能想方設法前進,透過好好的道別,放下。
木魚敲響,陳述完故事的曉欣,繞過殿內拜完所有香爐,擲出聖筊,獲得了神明的肯定。道長的弟子們著手準備各種法器,唸起了咒語。女弟子月兒點起了線香,拿著燃燒的符咒繞著椅子轉一轉,他們說這是為了淨化所有不該有的氣息。
▲ 她坐上了那木椅,聽從道長所有指示,蒙上黑布,開始了觀落陰的儀式。(圖:我們要爆紅國際影業)
曉欣只有在重要考試和很小的時候,會跟著母親去宮廟拜拜。如今,眼前這昏暗的老舊廟宇,照明僅僅燭光、燈籠及儀式燈具,道長憑著她所報備的資料,帶弟子們做著她從未見過的儀式,令她心中難免忐忑。「那裡的觀落陰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樣,絕對會讓妳看到,真的錯不了。」劇團學姊的聲音浮現在她腦海,而她也這麼安慰著自己,壓抑所有恐懼,坐上了那古老木椅,聽從道長所有指示,蒙上黑布,開始了觀落陰的儀式。
紅色月光逐漸被濃霧所遮蔽,狗螺四起,咒語迴盪,大門上了沉重的木栓,殿內香煙裊裊,燭光搖曳。
一會兒後,「看到了嗎?」道長一面作法,一面鄭重地詢問。
曉欣神情緊繃,發抖喘著氣,嘴巴呢喃不清。而黑布下的冥紙,和額頭上的白符,皆跟著她的上半身不停晃動,那被龍虎銅針釘在椅子扶手上的雙掌,亦不斷拍打著。
道長向壇上神像一拜,將一碗血淋在曉欣身上,一個轉身,便燃起了符咒,在她身旁繞著,月兒與弟子們的唸咒聲也大聲了起來。
「吳曉欣!看到了嗎?」燃燒的火花,隨著道長轉動的手,散進了黑暗中。「不要回頭,保持誠心,叫妳小孩的名!」
她呼吸急促了起來,嘴巴試圖喊著話語,手腳卻不協調地彎曲擺動,總覺得有東西開始圍繞著自己。道長搖起帝鐘,大聲唸起咒語,直盯著曉欣,吹了口氣。
鮮血從龍虎針周圍湧出!曉欣感覺全身交錯著灼熱與冰寒,一股力量正將她剝離,她的喉嚨不受控制,著魔似地低吟起來,木椅也跟著她劇烈擺動,霹哩霹哩作響。
霎時,一陣寒風從幽暗的大門空隙掃進室內!晃了所有燭火,掀起香爐火星,曉欣猛然一愣,整個人撲面一倒,沒入了黑暗。
她的靈魂成功抵達另一個世界,卻也意外成了一把鑰匙,釋放出前所未有的災難。
▲ 她的靈魂成功抵達另一個世界,也意外成了一把鑰匙。(圖:奇幻基地)
人死後會去哪?鬼真的存在嗎?
這是漫長歷史中,無數人問過的問題,源自人們對死亡與無解現象的恐懼,也源自單純的羈絆、歸屬與思念,是最簡單的答案,也是最複雜的問題。近世紀以來,死後世界與鬼魂,因科學興起,而被列為迷信、無稽之談。但事實上,很多科學家深深著迷其中,他們並不全盤否認靈界與鬼的存在,而是好奇;因好奇而質疑,因質疑而實驗,因實驗而論證,這些科學家可說是站在理性與科學角度的迷信者。
十九世紀前,有一票頂尖醫生認為人體內有著靈質,構築了每個人的健康;二十世紀時,當通靈板蔚為風潮,亦有科學家與靈媒合作,透過自殺,嘗試驗證死後世界的存在。當時,連偵探小說福爾摩斯系列的作者柯南.道爾,也相信鬼是存在的;更別說陰謀論裡,從二戰到冷戰,強權國家暗自對靈界的各種研究。
然而,科學至今只證明了,許多現象並非鬼魂造成,關於鬼的認知、存在與否,依舊撲朔迷離。有人認為透過量子力學,什麼都可以解釋,倘若信仰和科學要在理性中找到普世的平衡點,扣除量子力學,那麼不是把鬼定義成殘餘能量,就是歸類到心理學的範疇。
心理學談靈魂,多半指的是精神與意識層次,而非真的鬼魂。少數學派會將人類的集體潛意識、原始心性,連接到神話或宗教想像的冥界,認為每個人是從中塑造出靈魂個體,但這並非大家所能接受的。對於信仰科學的社會大眾,單純以心理與精神病症來看待「鬼魂」,反而簡單且安全得多了,還可以對症下藥,找到名為治療的驅邪方法。
諷刺的是,心理催眠治療的起源,最早可是被視為通靈術的一種。
▲ 心理催眠治療的起源,最早可是被視為通靈術的一種。(圖:奇幻基地)
想到這裡,曾荷櫻不禁苦笑了起來,她身為頂尖諮商心理師兼催眠師,現在竟為了養家,跟著節目單位來到這座老國宅,以自己的職業專長協助靈異調查,這是她畢業十幾年後始料未及的。
倘若以能量論來看,這座大廈的位置、設計、溫濕度、通風與光線,確實符合那種不良磁場假說的描述,讓人不甚舒服,會出現負能量、甚至鬼的謠言,也無可厚非。
但對荷櫻而言,她真正的工作,是以心理科學為基礎,找出鬼,解析它,破解它,重建它——在螢光幕上。
「曉欣,沒事的,我們放輕鬆,慢慢往上浮。」荷櫻看著面前二十歲出頭的女子,輕聲對恐慌的她下達催眠指示:「跟著我的聲音,我們離開廟裡,回到一開始的地方,感受妳喜歡的那片草地,陽光,涼風。」
跟舞台上的表演式催眠不同,這種催眠治療俗稱「放鬆療法」,不會有過多的戲劇性表現,而是著重對談與放鬆,讓催眠對象在意識清楚的同時,接收暗示,揭露真實,找回自我與平靜,修復內在。
曉欣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呼吸慢慢趨緩,臉部的肌肉也慢慢放鬆下來。荷櫻知道,現階段要再進入深層記憶,或許還有一點困難,因為曉欣的潛意識仍舊對恐怖遭遇充滿警戒,而基於專業與責任,她怎樣也不能完全聽從製作人的話,繼續深掘。
「數到三後,我們一起回來。」
「好的。」曉欣的語速已經恢復正常,荷櫻判斷她的意識已回到了最上層。
「來喔,三、二、一。」
荷櫻敲了響指。
打開通往靈界的門!新銳導演盧信諺創作《迴陰》揭另類「觀落陰」過程
本文摘自奇幻基地《迴陰(金馬創投及台灣優良電影劇本改編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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